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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4章巫夏與蘇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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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4章 巫夏與蘇戚

事情具體是這樣的。

夜間休息時,柳如茵偷偷找到蕭煜,問他打算如何安置自己。她跟著他跑出來,已經有了私奔的名頭,他總歸要對她負責的。

柳三小姐將帕子幾乎揉碎,僵著臉說話。如此這般如此那般,迂回地表達了自己願意與蕭煜共結連理的意願。

本來麽,這話就不該她主動說。蕭煜騙人私奔,不得給她個安心的承諾?

然而路上蕭煜始終沒透露任何意思,把她逼得沒辦法,只好攤開來想問清楚。

得知柳如茵想嫁人,蕭左監驚得丟了竹笛。

“不是,你為何想要嫁給我?”

他指著自己,“你心悅我?”

柳如茵險些將嘴唇咬出血,艱難點頭。

蕭煜追著問:“你怎麽會喜歡我呢?為何喜歡我?”

他是真的不理解。

“論樣貌,我也就中人之姿。家底沒多少,每月俸祿不夠買珠釵和胭脂,無親無友如今可能連廷尉監也做不下去。”

他自憐自嘆,嘴角帶著慣常的笑意,“你該不會是那種人吧?沒得挑揀了,只好與我托付終身……”

蕭煜永遠能繞過重點,把話題拉扯到別處,然後用他豐富的嘴欠經驗,把人氣瘋。

“三啊,這樣不行。”他語重心長道,“我與你有救命之恩,你不能訛上我啊。”

柳如茵臉紅一陣青一陣,想出言反駁蕭煜,卻不知怎麽說,氣得渾身打顫。

“就,喜、喜歡,怎麽稱作訛詐……”

蕭煜道:“你喜歡我的什麽?”

問話時,他臉上依舊掛著漫不經心的表情。這表情刺傷了柳如茵,使得她無地自容,踉蹌倒退著只想逃離此處。

喜歡什麽,為何喜歡,需要問個清楚麽?

女兒家的心意本就簡單。

或許是一次羞赧的相遇,哭泣時捏住臉頰的手指,困境中施與的援助。是馬背上擁抱身體的臂膀,調笑與作弄,吹給她的笛聲。

如此而已。

蕭煜不信柳如茵的動心。他不把她的感情當回事,接下來幾天兩人都沒什麽往來。

申元難以忍受車廂裏窒息的氛圍,私下裏去找蕭煜說和,要他哄姑娘家開心。

想想也辛酸,一大把年紀的方外術士,竟然得處理這等兒女情長的麻煩事。

“其實柳姑娘挺好的,吵是吵了點兒,嬌氣麽,說不上。”申元道長皺巴著臉勸蕭煜,“你別欺負人家,小姑娘不容易。她心裏喜歡,願意跟你,你也沒家沒室的,豈不正好?”

蕭煜:“我就愛孤家寡人,上無雙親,下無子嗣,一身輕松。”

申元:“……”

那你幹啥要把她帶出京城,還帶了一路啊!

申道長看蕭煜宛如看個渣男。

蕭煜摸摸下巴,湊到車廂前問薛景寒:“季先生啊,其實我一直心有困惑,正好借此機會問個清楚。先生跟蘇戚怎麽好上的?總不該也是見了幾面,便訴說喜歡……”

他說著說著自己先樂了,“不能吧,真不像季先生的性子。”

車廂裏傳來冷漠的回應:“與你無關。”

蕭煜堅持不懈撩撥道:“蘇戚打小名聲就壞,在京城那叫一個無法無天,後來招花惹草的還經常去不幹凈的地方。季先生向來潔身自好,怎會如此看重她?”

他刻意把兩個蘇戚的經歷混淆到一起。雖然知道蘇戚不是原來的蘇戚,但樂意言語抹黑挑撥是非。

反正這個蘇戚,那個蘇戚,做的事也差不多嘛。

薛景寒:“滾。”

蕭煜滾了。

駕馬揚鞭向前奔去,捏著竹哨吹小調,膩了就把哨子遠遠扔出去,管它落進山溝或林間。

薛景寒坐在車裏寫信。

他已經從初遇寫到江泰郡水患,記述詳盡不肯錯漏點點滴滴。寫完的紙攢了厚厚一沓,全部收進暗格。

——戚戚,我依舊夜裏做夢,夢見你與我過往的相處。

他不停地夢到過去,以至於每次醒來,分不清今夕何年。

——在白水縣客棧,我嫌你身上有秦柏舟的血,將你按進水裏。當時並不知曉你實為女子,說話做事便不大妥當。如今想來,不該說你臟,我詞不達意,難免傷到你。

他提起筆,很快補充道。

——但廷尉的確沒必要救。

不僅沒必要,一旦想象小粥山上發生過什麽,薛景寒心裏便滋生洶湧的殺意。

以前有蘇戚哄著,他可以不究過往。

現在他失去蘇戚太久了。

久到禁錮自我的鎖鏈,即將發出崩裂的哀鳴。

……

“臟。”

巫夏擡起頭來,看著換過衣裳的蘇戚,眼底流露出嫌棄的神色。“別拿你的臟手碰我的東西。”

此時二人身處祭神塔。

所謂祭神塔,就是蘇戚先前見到的高聳八角塔。塔內各層藏有無數典籍史冊,以及叫不出名字的奇怪祭器。

巫夏習慣在第四層塔看書蔔卦。這裏被布置得像個整潔的書房,又因為祭器和奇怪的裝飾物,顯得頗具異域風情。

地上鋪著厚實的毛毯,蘇戚進來時,在巫夏警示的眼神裏脫了靴子,才算躲過斥罵。

結果走路時衣服被祭器勾住,她想動手解開,還沒碰到祭器呢,巫夏就發話了。

手臟,別碰。

蘇戚看了看糾纏在祭器上的衣擺,抽出匕首將其割斷。

巫夏自然註意到了這把匕首,眼皮跳了下。

“交給我。”

他伸出手來,掌心朝上擱在桌面。蘇戚猶豫片刻,沒舍得第一時間把匕首交過去。

她總得有點兒防身的利器。

巫夏語氣明顯變冷:“你並非護衛,無令不得攜帶刀具。況且,這匕首本就不屬於你。”

什麽意思?

對上蘇戚試探的目光,巫夏不耐煩地用手背敲擊桌面。

“別猜了,我就是這個意思。你若想坐下來開誠布公,就不要磨蹭。”

蘇戚很痛快地把匕首放到他手裏。

巫夏隨即將它拋到塔外。

蘇戚:“……”

高空拋物使不得。

“別想著待會兒再撿回來。”他盯著蘇戚,“你敢去撿,我就親自把你的手指一根根剁下來餵狗。”

這威脅聽著挺耳熟,沒記錯的話,不久之前,名喚魏佚的男人也放過類似的狠話。

拿人餵狗是這裏的風俗麽?

蘇戚無力吐槽。

她坐到巫夏對面。這人分外仔細地擦拭握過匕首的手掌,像個神經質的潔癖病患。

擦完了,總算正眼看她。

“看樣子你找到自己居住的房間了。”巫夏說,“比我預想得要快。”

濯清房周圍沒幾個奴仆,因為他走時把人都調了出去。不給小啞巴求人問路的機會。

蘇戚扯了扯幹凈的衣袖,嘴唇開合:「是。」

她瞎貓撞死耗子,在那片灰白色低矮屋舍裏,胡亂摸進好幾個陳設相似的房間,因著一件懸掛在架子上的衣服,辨認出自己的居所。

很簡單,她來這裏以後,還沒見過和自己相似的矮個子。別人年紀都比她大個幾歲,長得也高。看衣辨屋主,不難。

在屋子裏換好衣裳,把粗糙紮人的硬頭發綰成髻。她沒找到油燈,僅在棉褥單薄的床上摸到一面銅鏡,巴掌大,照來照去看不清容貌。

也罷。

巫夏要她去祭神塔,似乎有話要說。蘇戚不欲耽擱,扔了鏡子出門找人。說到塔,她自然而然想到那座白色高塔。試探著進去尋巫夏,果然沒錯。

現在兩相對坐,彼此眼中都寫著試探與審視。

巫夏問:“你是誰?”

同樣的問題,互換了角色。

蘇戚緩慢回答:「我名蘇戚。」

巫夏挑眉,儼然要她說清楚。

蘇戚用食指在桌面描畫字形。

「心有戚戚的戚。」

巫夏的視線跟隨著她細瘦的手指,眼底滑過訝色。

有名有姓,而且識字。

他按下心底的猜測,禮尚往來道:“我名巫夏,任大宗伯,掌天地鬼神祭祀典禮,佐王建保邦國。”

周朝官制麽?

蘇戚迅速回憶了下條件相符的朝代,順便回話:「我乃京城太仆蘇宏州之女,如今並非官身。」

她發不出聲音,只能依靠唇語。巫夏專註地盯著她的口型,在辨認出“蘇宏州之女”這幾個字時,神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。

女人?

他看著面前瘦小板平的啞巴少年。

陰陽錯亂,男身女魂。何其怪哉,卻也並非沒有先例。

以前民間偶有類似的異聞。而他早已接觸過奪舍之人,訝異過後很快恢覆平靜。

“京城在何處?”巫夏思索數息,緊接著問,“哪朝哪代,年月幾何?”

哦豁。

蘇戚發覺這個男人比自己預想得還要敏銳,反應也冷靜得超乎尋常。

她不吝於回答詳細。

「我來自大衍。大衍朝,太安元年七月末,被人推進湖水,或已溺斃。醒來後,已經身處石室,與你見面。」

“受人暗害?”

蘇戚點頭:「害我者,仆射魏茂之子魏不晝。原因不明。」

巫夏眸色晦暗。

大衍……未曾聽說過。大衍太安,史冊並無記載。

而且,暗害蘇戚的人姓魏。

魏,是皇姓。

巧合?抑或有什麽內情?

他詢問大衍有過什麽年號,國土多少,地域如何,此前經歷哪些朝代。蘇戚一一答了,便見巫夏神情愈加冷肅,暗金瞳孔跳躍著明明滅滅的火光。

“大衍位處中原,但我並不曾有所聽聞。你來的地方並非現世,或許……與此時相隔數百年。”這只是巫夏根據蘇戚描述作出的推斷,還需要進一步驗證。他起身,快步向外走去,衣袖間帶起一陣清冽的苦香。

“你隨我來。”

蘇戚連忙跟上。

他們沿著塔內回環上升的石階,一層層攀登而上,抵達最高處。巫夏站在窗前,對蘇戚招手。

她走過去,臨窗而觀。從這裏向外眺望,可見浩渺城池,高閣長屋,它們層層環繞著高塔所在的山巔。

這是一座城。

形狀如巨蟒盤踞大地,建築均為土石構造,房屋樓閣塗以鮮艷色彩。東,南,西,北便用朱紅、蒼青、土黃、鴉黑四色劃分城區。

蘇戚不由想起祭壇上懸掛的彩幡。幡布描畫的圖騰,與這城池異曲同工。

太陽已經爬上天際。曙光照耀大地,足以讓她看清一切。

商鋪燃著油燈,賣飯的婦人掀開蒸籠,白霧騰騰。街道上走著三三兩兩的行人,有牛車緩緩而行。灰白色的城墻上,衣衫襤褸的男人背負著沈重的石塊,像無數只搬運糧食的工蟻,向前挪動著疲憊的步伐。他們的雙腳套著鐵鏈,赤裸的腳板踩在寒冷堅硬的地面,身體瑟縮卻又行止一致。

呼唷,呼唷——

遙遠而模糊的號子,乘著冬日的冷風,刮擦過蘇戚的耳際。粗礪的土腥氣灌進鼻腔,順著咽喉流入氣管。

接著她聽見巫夏無溫度的嗓音。

“永熹一四年,十一月九日。”

“你在欒陵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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